小时候在我床下还胡乱地堆放着曹镤的一些书画,我不时翻出来玩赏。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曹镤的画像,它和真人一般大小,穿戴官袍官帽神情威严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另有曹镤夫人的画像则是凤冠霞帔、慈眉善目。我那时候只知道他们是我的老祖宗而不知其名字和生平。这些书画经历了四百年的岁月仍色泽鲜艳、线条清晰。后来在“文化大革命”“扫四旧”时都被我母亲塞进灶膛中烧掉了。
曹镤的故居在亭子港桥的东侧,湖塘路的北边。当时沿着太湖南边有一条近两米宽的交通要道称为湖塘路,它将太湖岸边的各个村落串联起来。每个村落都有一条小河,人们将通太湖的小河称为港,不通太湖的称为浜。有趣的是在七都乡,港和浜总是间隔着排列。湖塘路在翻越每条小河处都筑有桥梁,大都是石板桥(如亭子港桥、王家浜桥),也有石硔桥(如蒋家港桥)。亭子港桥东侧的湖塘路两旁开设着几爿小店,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俨然是个小集市。曹家的老房子在亭子港东街,其实是在湖塘路北与其平行的一条小巷内,它坐北朝南闹中取静。这是一座传统的苏式民居,共有三进,通宽三间。第一进是个门厅,二进是大客厅。两进之间是天井,门厅北墙上有贴砌的砖雕门楼。两进与三进间也有天井,并设东西厢房。三进北墙上有两个小窗,可望见太湖和洞庭山。我小时候就没有见到棲翠楼和桐丘花园,可能早就湮没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曾在大客厅见到了一场旧式婚礼,新郎是我的堂叔。大客厅的落地窗和大柱上挂着大红绸巾结成的彩球。巨大的红色幔帐从大厅匾额底悬挂下来,掩盖了整个大屏门。幔帐正中是一个金色的双喜字。主祭桌前系上了红底绣花的桌裙,屏门下长条几前的两张椅子也穿上了漂亮的椅套。桌上点燃一对硕大的红烛,红烛上缀满了许多蜡制的五彩小花、小蝴蝶和小镜子等,是名副其实的花烛。在高昂喜庆的唢呐声中花轿由大门抬到天井,新娘下轿后要跨过熏蒸芸香的脚炉,进入大厅拜堂。大厅和天进里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亲友邻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芸香味。这一天这座明清老宅可能拥有了它最后一个热闹场面,不久它就逐渐衰败而被拆除了。
曹镤的坟墓在故居前湖塘路的南边百米远处,我小时候常和表兄弟们在那儿割羊草、作游戏。那儿曾有曹家的祠堂、八角亭、曹镤的进士牌楼等,当时都已坍塌,断壁残垣掩没在蒿草丛中。一个无头石人像倒在地上,成了我们的板凳;一匹石马断了尾巴,仍是我们喜爱的坐骑。有好几棵高大的松树簇拥在一起,总是阴森森地呼啸松涛。抗战时我父亲为了逃避日伪的骚扰和威胁,曾整夜躲藏在这墓地里才得以逃亡外地。从此他离开了亭子港,后来在震泽镇定居。
▲亭子港
如今的亭子港早已造满了漂亮的别墅式民居,人们安居乐业。而曹镤的故居、祠堂和坟墓已是片瓦无存、寸痕难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