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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典里的黎里古镇
于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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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吴江地处江南水乡,是属于吴语片区,吴侬软语,柔绵温存。

现在汉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普通话的深入推广,促使青少年从小在学校里经过汉语拼音的学习,学生之间、老师之间、当代父母子女之间都是以讲普通话为主,我们这一代“85后”,就是既会讲吴江本地话又会普通话的人,随着岁月的更替,或许会弥足珍贵。


《吴江方言俚语集成》


几十年的语文学习,课堂里的,社会上的,觉得当地话、普通话的互相借鉴是很有趣的。语文课学什么?“语文”者,概括言之就是学习“语言文字”。《汉语词典》是语文学习、个人进修必不可少的好老师,是拐杖,是宝库。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4版扉页


回想我这个吴江人的汉语文学习经历,可以说,使用、收藏了较多的语文字典、词典,对学习文化、陶冶性情非常有帮助。更有趣的是,通过词典,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家乡,了解家乡的传统文化,了解家乡的风土人情甚至家乡文人雅士的脾气性情,此中奥妙可谓坎坷崎岖与美妙风景并存,值得时时回味。


各个版本的《新华字典》


《水浒传》中的“浒”字是什么意思

在2000年,我步入初中,我们黎里古镇的初中生当时是在黎里第二中学就学。在初中阶段,有幸遇到语文老师高春琪老师。高老师:男性,体态偏胖,皮肤白皙,嗓音清越,以严厉著称。

高春琪老师的严厉,就是他会时不时、冷不丁地抽查学生、提问学生,经常性在全班大庭广众之下给学生“难堪”,以幽默的形式让回答不出知识点的学生自惭,记忆深刻,从而鞭策其好好用功。


高春琪(现任汾湖实验初级中学校长)


记得高老师在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语文课中,提问我们黎里古镇上的“浒泾路”的“浒”字是什么意思?就是四大名著《水浒传》里的“浒”字是什么意思。

一时全班无人知晓,高老师说:“集体查字典呀!大家一起查字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于是同学们纷纷查字典,在得到答案后都很兴奋,觉得字典很亲切,阅读字典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在《新华字典》里,那个“浒”字是“水边”的意思。“浒泾路”的意思就是水边的道路。“水浒传”的意思就是“发生在水边的事情”。在以前,黎里浒泾路处是有一条小河浜的(2012年黎里古镇正式启动保护开发,在浒泾路原址处重新开挖了小河浜)。


改造后的浒泾路


就我接触到的吴江本土材料,发现有不少高春琪老师那一代年龄的黎里的或曾经在黎里镇教过语文的教师,在写文章、做讲演等过程中,提到这个“浒”字的意思,常常会解释一番,这个现象蛮有黎里特色、吴江特色的。



何谓“礓?”?

黎里古镇东半镇上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古桥叫迎祥桥,黎里老百姓唤作汝家桥,该桥始建于明正统六年(1441),清嘉庆四年(1799)易石重建,清同治八年(1869)又重建,梁式三孔花岗石桥,东西两侧有桥联两副:“日色照临迎百福,风光会合集千祥”“东西递接川流水,南北常通行旅人”。


黎里迎祥桥


根据现在竖立在该桥东南侧的景点介绍石说明,此桥南、北上端都有几级“礓?”。


黎里迎祥桥的介绍


那么何谓“礓?”呢?据《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该词典曾被吕叔湘先生誉为“犯了垄断者的规”)第4版的解释,“礓?”:园林等传统建筑门口铺设的有坡度的石块。上面凿有平行的凸起横纹防滑,可以代替台阶,多供车马行走。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4版


“礓?”的形状,就好像我们民间经常使用的搓衣板倒转过来的样子。


礓?


具体我们结合唐朝韦庄的《台城》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这里写得是南京的台城,我们根据南京台城古道的“礓?”照片以及介绍,可以肯定礓?的图样样式了。


南京台城的“礓?”


按照《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4版的解释以及其他有关资料,结合南京台城的具体样式,黎里古镇迎祥桥的台阶似乎不合“礓?”的形制规范。


南京台城古道关于“礓?”的介绍



“禊湖”与“金镜湖”

黎里古镇西郊,有一处“黎川八景”之一的“禊湖秋月”。禊湖又名禊袴湖、金镜湖,湖中央有吴江唯一的道教场所、苏州地区全真道脉唯一传承地昭灵观(曾名禊湖道院,民间叫城隍庙),黎里昭灵观犹如定海神针,护佑着一方百姓。


黎川八景之一的“禊湖秋月”民国时期照片


“禊湖”里的那个生僻字“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黎里古镇有这么一个水域既叫“禊湖”又叫“金镜湖”呢?“禊湖”“金镜湖”到底是一个湖区还是有所区别?古人为什么对于同一个湖取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呢?

据《新华字典》第12版解释,“禊”:古代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意在除去所谓不祥的祭祀。

这里要先来说我国古代的修禊节传统。修禊节是古人在春、秋二季所举行的临水祓除不祥的祭事。两晋十分盛行,有春禊和秋禊两种。

绍兴王羲之等43位文人墨客组织的兰亭集,是为春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黎里古镇的修禊节,在秋季。清徐达源嘉庆十年(1805)撰编的《黎里志》,录徐士泰《秋禊桥看月》五绝,其中有“修禊传春日,吾乡偏在秋”之句,说明自古以来,黎里镇的修禊仪式是在秋季举行的。


徐达源嘉庆乙丑年《黎里志》


黎里修禊仪式,举办地点在镇西的禊湖举行,黎里镇西的禊湖周边的景观几乎都与修禊有关。佛、道二教与修禊节类似,都有消灾祈福的传统仪式。因此黎里禊湖东边,西晋时建造普同院,北宋更名罗汉讲寺;禊湖中的绿洲,元代百姓自发建造城隍庙,此庙明代嘉靖年间重建。


光绪《黎里续志》禊湖秋月图


黎里秋禊,据民间口传历史,可以上溯西晋,元明时期,“秋禊”出现确切文字记载。明代成化时期,黎里首次确定“黎川八景”,内有“禊湖夜月”一景。

黎里秋禊节,亦为沐浴节。由巫师组织,参加者沐浴正装,午后前往禊湖会合,多数步行,也有雇佣画舫的,带着丝竹,载有酒菜。巫师准备好多种香草,当场作法,有的散于体弱多病者,让病者回家香汤沐浴,强身健体;有的赠予求子心切的少妇,同样香汤沐浴,以驱祟除邪,孕怀贵子。

禊湖周边,尤其是小岛上,植被十分茂盛,其中野菊花和荆树条叶,人人都要采集。荆树条叶,用来洗头;黄色野菊,用以泡澡,除晦防病,增强体质。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


荆树条


黎里秋禊节,文人雅士大多携酒前往。金镜湖岸边有多处湖石,逶迤曲折,携酒者玩起曲水流觞,即把酒杯放在水中,任杯子曲折流转,停在谁面前就谁喝酒。除了酒杯,黎里文人也将鸡蛋、月饼、红枣等小吃盛在小碟中随水漂流,任人嬉戏取食。也有带茶的,席地而坐,拿出茶具烹茶品茗。月亮升起,众人赏月拜月,丝竹音、唱曲声,不绝于耳。


曲水流觞


明代嘉靖年间,禊湖绿洲建造城隍庙,不久增筑戏台。中秋前后出庙会,城隍老爷会、城隍夫人会,下午与晚上演出戏文。同时,融入黎里百姓中秋显宝风俗,城隍庙显出独家收藏的宝物,供四乡民众观赏。


黎里古镇中秋显宝风俗


随着时日推移,秋禊节神道文化渐渐淡化,演变成文人墨客的娱乐活动。大家三五成群,随带坐椅,有品茗有对酒,兴致所至,吟诗作对,制谜射虎。

民国4年(1915),袁世凯妄图复辟洪宪帝制,南社主帅柳亚子带领一批社员,在秋禊与庙会时节,成立酒社。酒社成员包下画舫,在金镜湖游弋,载着酒菜,带着笔墨,狂歌痛饮,在酒酣耳热之际,痛骂窃国大盗袁世凯,“无量金钱无量血,可怜换来假共和”!黎里的秋禊,染上了浓重的参政议政色彩。

综合上文等资料介绍,黎川八景之一的“禊湖秋月”,是指每年中秋前后,秋高气爽,月色撩人,月亮映照在黎里古镇的金镜湖上,黎里民众撑着船只在金镜湖上赏月喝酒,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社金镜湖合影(1917年)


那么,在如此团圆高兴的时候,“还要想到去除不祥”,似乎有煞风景。根据上文资料分析,我们可以说:黎里昭灵观南侧湖面区域为金镜湖,是“禊湖秋月”一景的发生地;昭灵观北面湖区是禊湖,是举行仪式去除所谓不祥的区域。

即:金镜湖——秋夜划船,娱乐游玩;禊湖——举行祭祀,去除不祥。

这样的划分,对应的区域就比较符合仪式的意义了。



《成语大词典》里的柳亚子

黎里古镇的先哲柳亚子先生,曾经做过一首诗,《七律·感事呈毛主席》:

   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

   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

毛泽东主席也曾经回赠一首和诗,《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毛主席与柳亚子的这一唱一和,为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一个开国领袖与爱国民主人士之间坦诚相见、休戚与共的故事。


毛主席拜访柳亚子(1949年5月)


这里要讲到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出版的《成语大词典》里收录的成语“开天辟地”。

成语“开天辟地”在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的《成语大词典》解释:古代神话传说中,天地本混沌一片,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了世界和人类。比喻前所未有的,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的。例句则是引用了柳亚子的《七律·感事呈毛主席》,“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但是引用错误,应该是“说项依刘我大”,见附图。


存在错误的“开天辟地”词条


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这本《成语大词典》,被誉为“镇社之宝”,荣获中国出版集团2013年度、2017年度出版特别贡献奖,是中央电视台成语大赛指定参考书籍。当我发现这一引用编辑错误时,曾经思考了许久。后来觉得作为一位黎里古镇的普通读者,有责任为准确宣传家乡名人、家乡文化而义不容辞,就直接向商务印书馆编辑部反映了这一情况。

当时,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成语大词典》的编辑非常认真负责,真是体现出虚怀若谷的翩翩学者之风。他在查阅核实有关资料以后,当即联系我,承认《成语大词典》的错误,并且在约定相关日期之内,把改正以后印刷的版次的《成语大词典》从北京邮寄到了黎里古镇,赠送给我以作纪念。


商务印书馆的《成语大词典》


这是成语词典里的黎里古镇,成语词典因为黎里古镇的一个故事而做出修改,的确是值得纪念的。

阅读词典看家乡,黎里古镇的点滴景观里包涵的文化密码非常值得去探索。

词典里的古镇,古镇的风景也在词典里,我们的故乡、我们的文化、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在词典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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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秋蕾、王青青

技术编辑:王青青

图片来源:于翼、馆藏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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