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龄会：七十年前的中秋盛宴

  范烟桥的《鸱夷室文钞》中，有一篇《千龄宴》，记录了七十年前的一场中秋盛会。翻阅旧事，仿佛身临其境。

  1943年中秋佳节，上海魏氏榕园举行千龄宴，20位年满50岁的文化名人参加聚会。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是李祖夔、汪亚尘，“事事取吉羊，菜属诸‘万寿山’席六，以花好月圆人寿为序，饮以‘千岁酒’，招万氏摄影。”范烟桥也应邀出席。

  活动中，大家或题字、或作画，并互相赠送纪念品。吴湖帆用陈章侯的诗句书写了一副对联：“何以至今心愈小？只缘已往事皆非。”范烟桥认为是写得最有味道的。

  郑午昌在扇面上题写了两首七律，记录当时的情景。

  郑午昌是近代著名画家。他的儿子郑孝同写过一篇文章，介绍其父的主要生平事迹，不妨摘录有关部分：

  父亲郑昶，字午昌（1894年2月24日—1952年7月15日），号弱龛，别号双柳外史、丝鬓散人、墨鸳鸯楼主、且以居士、午社词人等。浙江嵊县（剡溪）人。……1931年父亲与张聿光、贺天健、孙雪泥、陆丹林、钱瘦铁、马公愚、张大千、丁先念、王师子、陈定山、李祖韩、谢公展、汪亚尘、王一亭、黄宾虹、吴湖帆、姜丹书、徐悲鸿等组织“中国画会”、编印《国画月刊》、《现代中国画集》，举办书画展览，代办中外美展，征集作品，筹募义勇军慰劳画展等，会员300余人。……1944年，又与梅兰芳、周信芳、吴湖帆、汪亚尘、范烟桥、杨清磬等20人，结成甲午同庚千龄会，相约誓不为日本帝国主义服务。

  文中千龄会的时间可能有误，范烟桥的自定年谱《驹光留影录》中，写得清清楚楚，在“三十二年（公元一九四三年）”一条下写着：“兼大夏大学教务，中秋日与郑午昌、吴湖帆、梅兰芳、周信芳等20人，结甲午同庚会，合为千龄，于榕园团拜、聚餐。”《吴江与南社》、《吴江名人录》、《范烟桥先生传略》等资料都显示千龄会成立的时间是1943年中秋节。

  千龄会的发起与郑午昌有关。1943年农历正月初十，郑午昌在家设宴庆50华诞。梅兰芳、吴湖帆、应野平等前来祝贺。郑午昌与梅兰芳、吴湖帆同龄，都生于1894年（甲午年），而这一年正是中华民族遭受奇耻大辱、海战败于日本的一年。如今又蒙国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郑午昌率先挥毫，题七律一首，诗曰：“大河东去夕阳西，独立苍茫首自低。湖海放怀犹有酒，江山入梦已无鸡。莺花地老余人骨，鱼米乡空换马蹄。幸蜀恨深南渡恨，三春风雨杜鹃啼。”三位爱国名伶、画家决定发起组织民间社团。消息传出，得到17位社会名流的积极响应。因20人年龄相加，正好1000岁，故定名为“甲午同庚千龄会”。甲午年是马年，所以又称“千岁马会”。20人中，郑午昌最大，生于正月，称马首；杨清磬生于十二月被称为马尾。

  “千龄会”闻名海内，远在重庆的国画大师徐悲鸿闻讯，写马首折扇一帧，题“马首如瞻”4字，委托专人送至上海，向郑午昌致贺。

  范烟桥的短文《千龄宴》还提到了其他一些人：“汪亚尘画梅花便面，题‘有余图’。杨清磬画竹石屏。梅兰芳画梅花便面。周信芳以吴兴杨振华 雉颖笔为赠，张君谋锓立马铜墨盒，其他为日用品。”

  范烟桥写了一首《贺新凉》，词云：“秋月凉如水，邀俊侣、榕园小聚，闲情偶寄。五十平项都未老（只湖帆清磬有微髭），正好放怀一醉。尽尝够风尘滋味。生不逢辰何待说，况前程、锦绣漫无止。扬鞭去，志千里。 双声玉笛铜琶倚（指兰芳、信芳）。更座中名流几辈，诗情画意。落落鲰生骥附尾，腼腆人前欲避。问萍水因缘能几？各有千秋佳话在，只兰亭、莲社差堪比。论年纪，皆兄弟。”

  1944年出版的《大众》杂志上，有范烟桥的《寄琐散叶》，文中记录了千龄会的全员名单，并按生日先后排序，分别是：郑午昌、李祖夔、章君畴、陆兆麟、秦清曾、孙伯绳、吴湖帆、汪亚尘、张君谋、席鸣九、汪士圻、蔡声白、梅兰芳、陆铭盛、陈少荪、徐光济、张旭人、周信芳、杨清磬，还有就是范烟桥本人。20人分坐两桌，另外四桌都是亲友。“与者各以器物互赠，以能书画者多，故卷轴累累，满载而归。会中制飞鸟章及牙箸以为纪念。并定每年元宵茶话，中秋酒会以联欢焉。”

  范烟桥的子女范慧静、范崇清曾写过一篇《我父亲范烟桥与千龄会》的文章，发表在《吴中耆旧集》（苏州文史资料第20辑）上，文中写明千龄会成立时，在上海霞飞路（今淮海路）999号魏（定荣）家花园举办“千龄酒”盛宴，除了邀请社会名流外，每个成员发10份请帖，可以携带家眷同往。范烟桥夫人也参加了这次宴会。

  这篇文章中提到，参加这次宴会的女画家、吴湖帆的外甥女徐玥，家里还保存着当时的一份请帖，“她还记得这次盛会，周信芳曾为大家作精彩演出。”

  文章对千龄会成立时发的纪念品作了详细的描述：“纪念品为5公分高4公分阔的竖式小摆设。上端是银元大的景泰蓝制品，一面是蓝底白色骏马，下书‘民国三十二年癸未’；另一面是蓝底上书‘甲午同庚五十岁纪念’九个金字。下端则是设计大方的红木底座。”

  千龄会每次聚会，大家都要相互赠送礼物，有一次，梅兰芳带去的礼品是画有梅花的折扇。吴湖帆、郑午昌、汪亚尘等名画家分别画了松树、山水、金鱼等屏条。实业家蔡声白带去的礼品是他所属企业生产的“美亚”牌被面。

  文中说：“如今20位老人，已先后作古，所有礼品也不知去向，唯独1943年的‘千龄会’时那件‘小玩意’，至今仍珍藏在我家里。”

  岁月荏苒，几十年间又发生了许多变故，这件纪念品因此就显得特别珍贵了。1991年出版的这份文史资料上，不仅有这篇极有史料价值的文章，更可贵的是，目录前还刊登了千龄会成立时纪念品的照片。这篇文章的发表，距今又是20多年，这个当年特制的纪念品不知是否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当年的盛宴早已在时光里烟消云散，文字和书画里的人物、故事却依旧如江南的月色一样清新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