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禁让我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喝酒行酒令时的热闹情景。

70年代初，还是集体吃大锅饭时，每逢过年生产队都会杀猪宰羊一起“吃碰东”（吴地方言）。生产队仓库前的场地上，拖拉机、脱粒机、扬尘机等机器早已收工，静静地停在那里。宽阔的场地上摆满了从各家搬来的八仙桌和长条凳，桌上摆满了大块的猪肉、羊肉。只有男人们才可以参加这样的盛会，他们大吃大喝的场面常让我们小孩子馋得直转悠，盼望着熟悉的大伯和叔叔会偷偷塞点好吃的给我们，这种小算计往往会得逞。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实行土地承包制度，“吃碰东”不再流行。那时虽然乡下生活条件不好，但农民淳朴好客。每逢家有上梁、结婚、做寿等喜事，院子里总会摆满流水席，远近的亲戚和村里的邻居，都要来喝酒吃席凑热闹。摆席设宴的村里人家往往是喊个厨子，每户邻居各派一名壮劳力做小工，烧个几十桌，一桌一桌得挨个儿摆开来。要是宴请方的场地不够，还能摆到隔壁人家去。那个热闹，不比现在的大饭店差。

乡下喝酒，最大的优点是不用拘束，天南海北，聊天吹牛，尽管敞开肚皮吃。最有趣的是，酒过三旬，大家喝得头酣脑热的，脸上红扑扑，酒气喷人，这时往往是最尽兴的时候。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开始觉得喝酒聊天还不够尽兴，于是一桌桌上开始行酒令，声音此起彼伏，吆五喝六，尽头足时喊声震天，嘈杂喧闹，隔壁村庄都能听见。

乡下人们大多不识字，不会抽花牌，更不会作诗。最通行且简单实用的便是划拳，划拳时行的口令特别有趣，从一到十共有穿插数字的十句短语：“一步高升，哥俩好，三三元，四喜发财，五经魁，六六大顺，七巧大，八匹马，九连环，全家福。”划拳时，以桌为单位，一般两人一组，难得有三四人一组，其余人是看客。有时看客中谁手痒痒，跃跃欲试的还可以轮流替换上场。

对方边划拳边喊口令，划拳时伸出一到五根手指，如果双方手指数加起来之和正好跟哪一方的口令喊到的数一致，就算哪一方赢，输方喝罚酒一杯。熟悉划拳的民间高手，口令铿锵有力，拳头出神入化，两者配合得熟练无比，准稳快，声音响，气势足，一般只出两到三句酒令便能顺利拿下一回魁首，闪电战似的，短短一会儿功夫就能赢个十几回合，轻轻松松就把对手喝得晕头转向趴下认输。

围观的人们，也兴致勃勃，一声声喝彩，把气氛烘托得高潮迭起。此情此景也常惹得我们小孩跃跃欲试，恨不得爬上桌子吆五喝六比划比划。奈何大人们不允许我们小孩上桌，于是我们一个个围在小桌子上，自开一桌，学着大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划起拳来，没有酒就以刮鼻子代罚酒。小孩喊不来全套口令，就“一啊一，二二二……”地乱喊一气，只要数字能对上就行，玩得乐此不疲。这个兴奋激动劲儿，大人们也常被我们逗得捧腹大笑。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喝酒行酒令

口令“三三元”跟科举考试有关。古时候要想出人头地有所成就，必须得参加科举考试。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再到殿试，层层筛选。前三个考试第一名称为案首，后面三个级别考试的第一名分别称为解元、会元和状元，合称三元。这么多学子，取得一元已是不易，连中三元可是比登天还难啊。我们苏州盛产读书人，大家熟知的唐伯虎是解元，东山陆巷古村的王鏊就是会元，戏剧《玉蜻蜓》的原型人物申时行则是状元。还有一位名叫钱棨的苏州读书人连中三元，位于沧浪亭北的“三元坊”就是为了纪念他而得名。

“五经魁”与儒家科举文化也有着相当大的关联。四书五经是科举试题的重要内容，“四书”指《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指《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口令里的“五经魁”，即是考试每科都得第一名最终得魁的意思。然而，我小时候将其理解为“五斤筷子”的意思，想想都觉得好笑。

“七巧大”，则源于七夕节。七夕节也叫乞巧节，七巧节等，寓意女孩子心灵手巧手红活做得好。

“八匹马”的来历也同样不凡。古代有《八骏图》画的就是传说中为周穆王拉车的八匹神马，名字分别叫：绝地、翻羽、奔菁、超影、逾辉、超光、腾雾、挟翼。神马本领非凡、各有神通，有会腾云驾雾的，挟翼飞行的，还有日行万里的。这八匹神马寄托了事业兴旺、前程万里的寓意。

“九连环”则是古时民间妇女儿童热衷的玩具。匠人以金属丝制成九个圆环,环环相套，唤作九连环。按照一定的程序反复操作“九连环”可使九个圆环分别解开。解九连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很是能训练人的耐心。《红楼梦》第七回也提到了宝玉和黛玉两小无猜玩九连环的场景，可见九连环还有着“九九归一长长久久”的意思。